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27章

關燈
朝陽宮前殿, 宴會廳因清場顯得空蕩。

天子狀態欠佳,大量混亂的記憶充斥他的腦海,逼得血液往七竅擁擠。不過短短時間,當他重新睜開眼睛, 混濁瞳孔中已布滿猩紅血絲。

齊斌寸步不離侍奉在側, 見狀捧上一碗清湯:“父皇, 喝點湯暖暖胃吧。”

齊磊花了點時間讓目光聚焦於他身上。他並沒有接過湯盅, 只是看著齊斌詢問:“十三說的……是真的嗎?”

齊斌一楞,當即屈膝跪下:“父皇明察!當年兒臣雖未出生, 但這幾年在朝中歷練,亦曾了解些許端倪。潘家案件人證物證俱全, 三司會審數月最終定罪, 何來齊念所說冤屈?”受到汙蔑, 他同樣委屈:“葛家與母妃,這些年一直是盡心盡力侍奉父皇。而齊念流這十年流落在外,也不知受到誰人挑唆, 剛回來就大鬧父皇誕辰宴……父皇難道寧願相信十三一面之詞, 也不相信葛家與母妃麽?”

齊磊額角越發疼痛。

齊斌一番話, 令他回憶起當年許多細節——

當時案件會拖上數月之久,本身其實存在諸多疑點。潘家德高望重, 不少朝臣上奏為其求情, 這其中就包括淑貴妃生父,當時還是潘諶副手的葛舟。案情無法推進,就在他軟了心要放人時, 一封關鍵書信被一名太醫院小太監找到。

身為天子, 他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潘諶遞上的奏折, 那手龍飛鳳舞的字體, 無人能出其右。當年看到書信,齊磊一眼就認出是潘諶所寫。如山鐵證面前,即使潘諶本人,都編不出任何借口。

至此,潘諶及所有涉案人士問斬,案件也終於了結。

鐵證如山,鐵證如山!

齊磊目眥欲裂,雙拳緊緊捏起,重重往桌面一錘。

齊斌見狀,知曉天子心態上已極大偏向葛家,不由垂首,暗暗勾唇一笑。他沈浸在喜悅中,絲毫沒註意自己的死對頭二皇子就站在不遠處,將他得意模樣盡收眼底。

齊晟不由蹙眉。

前些年他想對付葛家,也暗中調查過潘家舊案,但無奈,十數年過去,大部分痕跡早被葛家掃除。他找到些許零星證據,卻串聯不起來,最終無奈放棄。今夜他始終按兵不動,歸根結底在於他並不看好齊念——

連他都做不到的事,齊念一個剛回宮的小屁孩,能翻什麽案?

但此時見齊斌表情,他心中又有疑惑——按說如果葛家真是被齊念汙蔑,此時說服天子,齊斌不應是慶幸麽?

他在得意什麽?

腦子還未轉過彎,齊晟已經下意識開口:“父皇……”

天子與齊斌朝他看來。

齊晟心中暗罵自己沈不住氣,嘴上卻騎虎難下,繼續說道:“兒臣覺得,今夜十三敢在眾臣面前說出那番話,肯定是掌握新線索。

“他既然已經出去帶人證,父皇不妨稍安,等等看他們會怎麽說。”

天子尚未回應,齊斌起身一拂袖:“哼,他才回來多久,能找到什麽線索?依我看,他分明就是好大喜功,著急在父皇和朝臣面前出風頭!”說著,他回身看向齊磊,又行一禮:“父皇,兒臣猜測,齊念話中的‘人證’,就是葛家前陣子貪墨巨款的一個管事。舅舅心善,當時只收回贓銀便令他離開,沒想到他懷恨在心,居然編造如此謊言。”

剛才都已經開口,齊晟便不準備繼續沈默:“十三還沒將人帶來,你便將話說盡,是企圖混淆父皇視聽?齊斌,你在怕什麽?!”

齊斌坦蕩蕩昂首:“二皇兄此言差矣,我心中只有不平,沒有懼怕。”他朝地面一指:“今夜我就在此地,等齊念將人帶來,好好與他辯駁辯駁。我倒要看看那個忘恩負義的奴才,能說出什麽辱主謊言!”

仿佛要迎合他的言語,話音落下,守在殿外的小太監便入內通傳:“陛,陛下,十三皇子回來了。”

齊磊挺身:“讓他把人帶進來!”

小太監十分惶恐:“人,人沒了……”

齊磊皺眉:“什麽意思?”說著,他下意識往前看去,便見燈火昏暗的門口出現一個人影。人影一邊口喚“父皇”,一邊踏著不緊不慢的步子朝殿中走來。等他終於出現在華燈之下,眾人皆驚。

頂著半身鮮血,齊念自若擡臂行禮。隨著他動作,血腥味散發,殿中彌漫起陣陣鐵銹腥氣,周圍眾人無不蹙眉掩鼻。

唯有位於血腥中央的齊念,神情平和,宛若什麽事都沒發生。仔細觀察,甚至能發現他心情其實不錯,比平時面無表情的模樣好上些許。

齊磊回神:“你這是怎麽回事?證人呢?”

齊念道:“兒臣帶證人行至宮外臺階時,遭遇伏殺。嚴管事命喪當場,無法前來面聖。”

齊磊楞怔一瞬,隨即大怒:“伏殺?你在開什麽玩笑?這還是朕的皇宮嗎?!”

齊念:“兒臣不敢欺君。嚴管事屍體就在殿外,如果父皇允許,兒臣便讓手下人將它帶上來。”

齊斌指著他:“少拿那些骯臟東西來汙父皇的眼!齊念,你說嚴管事遭伏殺,那兇手呢?”

齊念幽幽望向他:“兇手對皇宮地形非常熟悉,已經逃竄而走。”

“逃竄而走?”齊斌輕蔑一笑,“你的意思是,兇手在宮中堂而皇之殺人,又明目張膽溜走,而你和一眾大內侍衛就這樣眼睜睜看著?”

齊念:“是我疏忽。”他直視齊斌:“我沒想到有人為掩埋真相,竟膽大包天到敢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動手。”

齊斌瞇著眼:“疏忽?真的是疏忽嗎?”

他轉身朝一臉凝重的天子拱手行禮:“父皇,齊念此番前言不搭後語,實在叫人生疑!呵,依兒臣看,他恐怕也知曉那證人無法自圓其說,這才暗中將人處決。如今所謂‘人證’已死,豈可容他空口白舌汙蔑朝廷忠臣?”

齊念緊隨其上:“父皇,兒臣一片忠心可鑒,請父皇明察。嚴管事之死,分明是賊人心虛滅口。五皇兄甚至不敢正面與嚴管事對峙當年之事,足以說明事件存疑。”

齊斌辯駁:“休要血口噴人!你大鬧父皇誕辰宴,氣得父皇養神許久才緩過勁。這期間我寸步不離侍奉父皇左右,哪裏有機會去安排什麽殺手?”

齊念挑眉:“殺手是早就……”

他話音未落,天子終於忍不住,錘桌怒道:“都給朕住嘴!”

齊斌齊念一頓,隨即躬身請罪。

“請父皇恕罪。”

“請父皇恕罪。”

齊磊喘著粗氣,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。

齊斌面色微紅,顯然氣血上腦。面對齊念指責,他一心維護淑貴妃與葛家,情緒激動顯而易見。而反觀齊念……

齊磊瞳孔微縮。

他太過冷靜!

從神態到語氣,齊念全程十分淡漠,儼然扮演一個局外人角色。他太清高,遙遙看著這場因他而起的鬧劇,看自己的五皇兄盡力辯駁,看自己父皇陷入往昔痛苦回憶,沒有絲毫動容。

這一瞬間,齊磊覺得自己像個戲子。他胸口悶痛,而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子,卻像個無情看客。他顫巍巍舉起手:“來,來人,將十三皇子押入天牢……”

說這句話的時候,齊磊一直在觀察齊念。果然,淡漠的十三皇子終於有些許表情變化,但他也僅僅是微挑起眉:“父皇,您不信我?”

齊磊哀切一笑:“十三啊十三,今天是朕三十九誕辰,你真是送的好大一份賀禮!”

齊念:“兒臣並未說謊。”

齊磊揮袖:“你說葛家蓄意陷害,但當年全力為潘家求情者正是葛舟。你說要帶人證,結果人證在你手中被殺……朕乏了,朕不想再聽你說……”

一旁齊晟終於理清思路:“父皇!現在定論還為時過早,不如等抓到兇手……”

“等抓到兇手?”齊磊側目朝他看去,“禁軍統領不正是你那好舅舅嗎?呵,你若心疼十三,不如隨他一同到天牢等候?”

齊晟瞬間啞火,深深垂首不敢再說。

齊斌根本壓抑不住唇邊笑意——原以為此番布局只是解決齊念與潘家餘孽,沒想到能將皇後那方勢力也拉下水!這意外的一石二鳥,來得讓人無比暢快。

此間消息幾乎同步傳入後殿。

早在那侍衛得手逃竄之後,便有報信太監暗搓搓繞到後殿,在淑貴妃耳邊稟告此事。知曉一切順利,淑貴妃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。

此時,後宮大部分嬪妃已被遣回,後殿中除皇後貴妃兩尊大佛,也就只有一位格格不入的奚新雨。三人各據一方,隱隱行程對峙之勢。

淑貴妃在侍女攙扶下起身,走到奚新雨面前。兩人視線交匯,淑貴妃笑得狠辣又惡毒:“前殿事務未了,其實本宮心中,也有一樁糾結數年的懸案。”

奚新雨懶得理會她,但這並不妨礙淑貴妃自說自話:“當年奚才人將本宮推入湖中,得皇後娘娘罰杖刑五十。尋常女子受完刑,即便僥幸不死,也得落個半身不遂。所以本宮始終弄不明白,奚才人今天為何還能好好坐在這裏?”

她看向高臺之上:“皇後娘娘,您說呢?”

這話暗示意味太過明顯,皇後震怒:“貴妃的意思,是說本宮包庇奚才人?”

淑貴妃冷笑,毫不掩飾對皇後的輕蔑與惡意:“本宮可沒這麽說。但這件事,本宮必須討個交代!”

奚新雨被她吵得耳膜發疼,起身道:“你小點聲。”

“放肆!”淑貴妃回身,直接一個巴掌朝她抽過去。

奚新雨輕松避開,頭上的步搖都沒多晃一下。有機靈的婢女上前想要制服她,也被她通通躲開。

淑貴妃怒極,滿頭首飾隨著她身體顫動起來:“賤人,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,還敢在本宮面前囂張?”她正要轉頭去喊殿外侍衛,一眨眼間,卻見奚新雨不知怎的,已竄到她面前。

“貴妃娘娘脾氣真大,心氣卻出奇的小。”奚新雨伸手,將她發髻上一支脫落些許的發釵重新簪好,“我好不容易在五十杖刑中活下來,你竟成天盼著我去死麽?要知道,我這些年可一直擔心您在那場落水中惹上什麽病根,不能安穩等我回來。”

淑貴妃莫名打個寒顫。她想開口喊人,卻發現在奚新雨威壓之下,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。

奚新雨:“您知道這是為什麽?”她勾起一邊嘴角:“怕您死得太輕易,還不上當年欠下的帳。”

淑貴妃雙目圓睜,使勁渾身力氣,堪堪將她推開。

恰在此時,殿外進來一個傳令太監,吸引眾人註意。太監依次朝殿中主子行過禮,便傳令道:“皇上有旨,請貴妃娘娘、奚才人到前殿。”

淑貴妃呆楞瞬間:“皇上讓本宮過去?”她莫名有些心慌,接著整理首飾的動作垂頭:“天色這麽晚,還要去前殿做什麽?”

太監擡頭看她,幽幽說道:“貴妃娘娘過去,便能知道。”

皇後娘娘出列,一錘定音:“本宮與你們一同過去。”說完,她擡步往殿外走,淑貴妃和奚才人也只能按照規矩,跟在她身後。

越走,淑貴妃便越慌。她頻頻回頭打量奚新雨,想要從她表情中看到些許破綻,好給自己安慰。但奚新雨註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。她愜意觀賞周圍夜景,好似旁邊飛過的一只流螢都比她來得吸引人。

淑貴妃只能強作鎮定,繼續朝前邁步。

實際上,原本一切確實按著葛家的劇本走——

禁軍進入殿內,要按照皇帝吩咐將齊念押走。

齊斌看著齊念,心中快意,用眼神與他對話。他說:“嚴管事一死,是我贏了。”

明明已至死路,齊念卻突然勾唇一笑。

齊斌心中莫名一顫,皺起眉頭。下一刻,他聽齊念說道:“嚴管事雖身死,但他此前早已將葛家罪狀悉數記錄在案,並附數張機密文件。”邊說,齊念邊從懷中取出一沓紙張,“這些證據足以證明當年之事是由葛家嫁禍潘家,請父皇明察。”

齊斌只覺耳旁“轟鳴”,仿若驚雷炸開。

齊晟則目光一亮!天子還未回應,但他已然顧不上規矩,手腳並用跑到齊念身邊,接過那些紙張。路過齊斌時,他甚至側身,生怕齊斌撲上來搶奪。等將證據安然“護送”到皇帝面前,他強忍急迫:“父皇,請過目。”

天子原本是有六分不想費神看證據,但東西已經由齊晟送到眼前,他便隨手拿起最上面那張紙,閱讀起來。

這一下,便令天子臉色大變!

他加快閱讀速度,幾乎是一目十行看完所有文書,表情逐漸變得憤怒。期間,齊斌多次想打斷他觀看,連喚幾聲“父皇”,都沒能讓他中斷。而當他想直接出手阻止時,又有齊晟擋在面前,可以說是毫無辦法。

等齊磊終於將紙上內容讀完,他渾身微微顫抖起來。

他揮手一丟,將幾張紙甩到齊斌身上,又回頭對關由吩咐:“去,去把貴妃給朕找來,再,再去調閱當年資料,查查當年那個呈上書信的太醫院小太監,是不是隔年就死在貴妃宮中!”

關由應“是”,匆匆離開。

齊斌趁機看完紙上記述內容。

奚新雨等人基於潘家供詞與這些年調查,連蒙帶猜還原出一個真相。他們模糊掉許多細節,又通過潘綸潤色,使用文字技巧讓整件事看起來無比真實,又震撼非常。可以說,除卻幾處難以第一時間察覺的錯誤,這份真相與當年已經是八九不離十。

被天子丟過來的兩張紙沒頭沒尾,齊斌大致看完,以為葛家隱瞞多年罪行被人扒個底朝天。他心神慌亂,下意識便道:“父皇明鑒,這些內容純屬胡言!葛,葛家從來光明磊落,不,不是葛家所為……”

齊磊顫抖著手,又遞過去一封書信:“那麽這個……你作何解釋?”

齊斌一楞,呆呆接過書信。

那書信泛著黃,摸起來比普通紙張脆一些,像浸過水。而其上書寫,正是他命令嚴管事派人暗中追殺潘家餘下活口的內容。

在齊斌印象中,自己從未寫過這封信,而嚴管事在葛家雖然重要,但職務根本不是管理殺手。他完全確信,這封書信屬於偽造!

可那信件之上,確實是他筆跡無誤。

他認得,身為天子的齊磊,自然也認得。

齊斌從震驚中回身,口中不住喃喃:“不,不是我寫的,這信不是我寫的……”

齊磊捂著心頭,用力喘息:“不是你?不是你還能有誰?”

齊斌頭腦一片空白,餘光瞥見氣定神閑的齊念,突然激動起來:“你,你汙蔑我!你到底從哪裏偽造的這封信,這封信根本不是我寫的。”

齊念很無辜:“不是我,信件是嚴管事呈上。”

齊斌口不擇言:“他在哪?我要與他對峙……”話未說完,他自己察覺到不對勁,茫茫然沒了聲響。

齊念看他的眼神裏帶著悲憫,十分遺憾提醒:“……他死了。”

齊斌擡頭看他,口中重覆:“他,死了……”

齊念點頭,突然輕輕撚動右腳。

齊斌的目光被吸引過去。

他這時候才發現,齊念身上血跡非常奇怪,除卻左半邊身體上明顯是被噴濺上的鮮血之外,他的右腳靴底,居然也被血色侵染。

到底要如何做到,在被害人身邊時,左半邊身體和右腳同時染血呢?

這時,他看到齊念在笑,同時無聲朝自己做出幾個口型。

“我——殺——的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感謝在2021-09-12 12:03:58~2021-09-13 22:55: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
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lucky 3個;月成 1個;

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:彩如海豬寶寶、鴆山 20瓶;一頓幹五碗、煙波浩渺、婠婠 10瓶;綠豆沙甜甜、Rin、琉簫、喜帖街、習慣 1瓶;

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,我會繼續努力的!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